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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 尽释

哥舒似情虚弱地说:“我、我真的觉得很好, 不用你多此一举, 你先解开我再说。”

谢天枢答非所问:“这次花费的时辰会比较久, 因为要解掉你体内所有的毒,最少也需要几个时辰,你忍耐些。”

哥舒似情越来越不安了, 他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,像濒死一样:“没有用的。我的毒即便是你的春风渡也解不了。你别异想天开了。”

谢天枢的手从他鬓发滑到脸颊, 再是脖子,最后抵在他后背。

春风渡开始灌送进他体内, 这春风渡强大到不对劲, 哥舒似情剧烈地挣扎起来, 即便是被点了穴,身体却在他强烈的精神意识下微微动了几下。

他死死盯着谢天枢露出来的一阙衣角,却无法回头去看一看他的脸,只能不停地低吼, 让他放了自己。

看谢天枢没有反应,他干脆骂了起来,怎样难听他就怎样骂,可是那双抵住他的手纹丝不动,丝毫不受他干扰, 就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, 并非他骂两句就会放弃的。

终于,他无力地垂下头,声音都低了下去。

哥舒似情拼命掐着自己的掌心, 企图把穴道冲开。他眼睛里是满目的恐惧,眼眶殷红地说了一句:“我不要你死。”

谢天枢听到了,也许他心中极为震动,但哥舒似情无法看到。

这么多年了,从哥舒似情的嘴巴里说出来的,都是要他死,要他难堪,现在,他说他不想他死。

哥舒似情从七岁开始练毒,剧毒之物,伤人七分,自毁三分,何况哥舒轻眉只教他如何练毒,却从来没有好好教过他如何自我保护。

他九岁那年被毒-药毒坏了嗓子,十一岁时便发觉体内残留的毒-素无法排除,经年累月,十几年来,沾染了各种毒-物的身体逐渐被摧毁,十七岁起,他便开始往脸上施了厚厚的白-粉,绝不叫人看出他那张可怖的脸。

像哥舒似情这样不惜命的练毒者,是不会长命的,他必定短寿而死。即便是春风渡,也解不了这样沉重的毒。除非那个修炼春风渡者,愿意拼劲一身功力,将他所有的毒素尽数消解。但如此做,也会耗掉那名修炼者的生命。

哥舒似情觉得身体愈发软了下去,春风渡游走在经脉各处,所过如席过一小阵轻柔的微风。

他还在不死心地喃喃,不要他救,不需要他装好人,他不会原谅他的,也不会原谅他对娘的所作所为。一边说,一边怔怔地瞪大了眼睛。

不知过去多久,哥舒似情陷入了无意识中,把头垂了下来。

时间过得很快,第三天的时候,晨曦的阳光射出云端。

对哥舒似情来说,像做了一场梦。

晌午,他从床上醒过来,轻轻抬手,挡了挡窗户纸上晕成一团的光芒。

他直起身子,迷茫了半刻,清醒之后,他赫然跳了起来,因为脚底虚浮,才起来,人又轻轻摔了下去。

门外两个看守他的小沙弥听到声响,连忙冲了进来,看到他醒了,欣喜地上前把他扶起,乱哄哄地说了些什么,哥舒似情一句都没听清,他推开了两人,步履跄踉地走出去。

哥舒似情扶着墙走,加上心绪激动,气息不太稳。路过一个和尚时,险些泼翻了那人手里的铜盆。

他转过身,掐住了那和尚的手,对方被他惊了一惊,他低下头,从铜盆的水里看到自己可怕的脸。

那张脸还是遍布青紫毒痕,他却从未有过地在看到这张脸时松了口气。

这说明他的毒还在他的身体里,谢天枢没有解了他的毒,不管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,他失败了。

哥舒似情心里一遍遍地念,没错,一定是这样,他一定是失败了。

他脑袋里嗡嗡地响,又稀里糊涂地觉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也许是不存在的,是他做了个梦而已,他伤得太重了,把脑袋都给伤糊涂了。

走了很久,他也不知该往哪里走,抓住一个和尚问他谢天枢在哪儿,那人摇头。

他在寺里乱走了一阵,逢人便问谢天枢在哪里,有些人说不知道,有些人沉默地看着他,那沉默的眼神叫他胆战心惊。

终于,他看见了周梨,周梨快步走过来扶住他:“你怎么起来了,你不能起来的。”

他问:“谢天枢呢?”

周梨张了张口:“你先回房躺着去,我扶你回去。”

哥舒似情表情空白,低声问:“谢天枢呢。”

周梨欲言又止,“你才刚好,不要……”

“刚好?”哥舒似情微微偏过头,像听不懂她的话,“什么意思。”

周梨道:“你不记得谢前辈为你解毒的事了?”

哥舒似情胸口被大石堵住了,“可是没有成功,不是吗?”

周梨看着他,沉默下来。

她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张药方,说:“谢前辈为你运功运了整整两天,前天夜里才总算结束,之后你又昏睡了一整天。他要我们好好照顾你,他说你沉毒才清,身体一时半会儿会比较虚弱,所以不能起来。这张药方是谢前辈写的,他说按方吃药,半个月内,你体内还存留的余毒便可完全清除了,到时候你脸上的毒痕也会消下去的。他还有几桩事要我嘱咐你,他……”

周梨不再说下去了,哥舒似情用手抵着额头,眼睛里茫然而不知所措。

良久,他哈哈笑起来:“他这是在交代遗言吗?”

周梨不说话,哥舒似情把手放了下来,轻声道:“他已经死了?”

周梨摇头。哥舒似情的眼睛又微微亮了。

谢天枢前天夜里结束运功后走出屋子,除了面色不大好之外,看不出任何异样。他把哥舒似情交给周梨照顾,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,至今未出。

三天前他与江重雪和周梨深谈的那个晚上,正式把浮生阁托付给了江重雪,再把所有的后事都安排妥当。

他淡然地告诉他们,用春风渡为哥舒似情解毒,必定会内功耗尽元气大伤,恐难以痊愈,能否保住一条性命都是未知,说完这一切,便不顾江重雪的反对,去给哥舒似情解毒了。

他的一举一动,就连安排身后事的样子,都和平常的他没有丝毫差别。

谢天枢的房门前站了莫金光和温小棠,还有两个护寺禅师,每个人都脸色黯淡,说话时都放低了声音。

哥舒似情闯进来的时候,那些人微微惊讶,然后便浮起遗憾和痛惜的神色,让开了一条路,容他进门。

江重雪在床前转过了头,谢天枢被安放在床上,脸上血色全无,但除此之外,倒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不好来,好像他真的只是太累了,要睡一觉而已。

谢天枢的胸膛还在轻微的起伏,江重雪一直紧握着谢天枢的手,正在将内力灌送进谢天枢身体里。

哥舒似情道:“他可还好?”

“不好。”江重雪回答他。

“可他还活着。”

江重雪沉默。

“他当真耗损得很严重?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一直在为他渡真气?”

“是。”

“可有成效?”

“……”

他们两这一问一答,一个问得木然,一个回答得更木然。

哥舒似情忽然想起了什么,说:“我是大夫。”他把手指贴上谢天枢的手腕,仔细地把了一会儿脉,神色逐渐变得丧气。

谢天枢其实早该断气了,只不过江重雪执拗,偏要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。从前天开始他就在不断地为他输送内力,周梨看出江重雪的脸色已经不好,想劝一劝他,又知劝也无用,只好先什么都不说。

哥舒似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垂首望着床上的谢天枢。

直到这一刻,他都不敢相信,谢天枢快要死了这个事实。

他是武林第一人,他的春风渡无人可破,他强大得让人愤怒,这么多年,他多少次与他交手,都惨败在他手下,这样一个人,怎么会死呢,这样一个人,竟然为了救他,把自己弄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了。

哥舒似情心想:为什么要救我,我有什么好救的,我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,何必费那力气来救我呢,何必把自己的命都给送掉就为了救我呢。根本不值得。

其实他真的不是很在乎自己活不活的,死便死了,他很早就做好死的准备了。

可现在,他的一条命却被谢天枢换了回来。

他间接地害死了谢天枢。

哥舒似情和江重雪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,两人皆纹丝不动。

周梨默默从屋子里退了出去。

又是一天过去,那两人却没有想通的迹象,直到第二天日落西山的时候,她终于忍无可忍,却在去找他们之时,看到屋子的门开着,莫金光和温小棠都拥在屋子里,无人说话,一片压抑。

周梨拨开他们,看到江重雪已经放开了谢天枢,哥舒似情就站在他身边。

没有了内力的护持,谢天枢的身躯正在逐渐僵硬,而呼吸,已经停止。

江重雪转过头,找来几个小沙弥,请他们帮忙准备棺椁和其他事宜。

慢慢的,人都走了出去,只剩下哥舒似情一人还留在原地。

周梨站在他背后,轻轻叫了他一声。

她不知道江重雪和哥舒似情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,两人总算放弃了谢天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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